在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一些故事,如同璀璨星辰,照亮了历史的天空,让后人铭记那些热血与牺牲、善良与温情交织的往昔。我自幼便对年长老人讲述的故事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其中,王道权老人所摆的红军故事,如同一颗闪耀的明珠,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而这故事的源头,来自王祥豆老人的亲口叙述,其情节之曲折,情感之真挚,至今回想起来,仍令人动容。
王祥豆老人那一代人,对时间的认知多以万年历年庚为依据。在他们的世界里,六十甲子的点数是记录岁月的独特方式,对于新式的日历反倒知之甚少。故事的开篇,要追溯到民国23年,也就是甲戌年癸酉月丁酉日,换算成农历,正是1934年的八月十五。
在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清晨,寨上的人们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却有早起的人在小广坳远远地望见了一番令人震撼的景象。只见密密麻麻的红军队伍,如同一条条奔腾的河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向着小广这个宁静的地方会合。红军战士们身着朴素的军装,虽略显破旧,但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步伐坚定有力。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坚毅与希望,那是对革命理想的执着追求,对胜利的坚定信念。
由于语言不通,红军战士们在与当地百姓交流时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他们从寨头问到寨尾,一路寻找着能听懂他们话语的人。终于,他们遇到了一位 80 多岁的老人 —— 杨松茂。杨松茂的父亲曾在清代任职镇远府粮务总督,他出生于镇远,父亲晚年解甲归田后,便随父亲定居在了小广。杨松茂老人鹤发童颜,眼神中透着和善与智慧。他热心地为红军战士们解释,此地名为小广寨,而距离此地仅仅 5 华里的地方,便是乡公所所在地 —— 大广乡。
红军战士们听闻后,意识到若要及时控制地方武装,获取后勤补给,便必须赶去大广。于是,他们稍作整顿,又踏上了征程。当红军队伍抵达大广时,却发现地方武装早已闻风而动,基本转移完了物资。大广本就人烟稀少,在这样的情况下,红军想要获得补给更是难上加难。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按照地图所提供的路线,继续前行。
当天下午,红军来到了南明凯寨。然而,命运似乎在此刻给他们设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他们遭遇了湘军李觉部的阻袭,敌人的阵地构筑得极为坚固,轻重机枪的火力交织成一张密集的死亡之网。红军多次尝试突破前方的封锁,战士们呐喊着,奋勇向前冲锋,可敌人的子弹如雨点般袭来,一批又一批的红军战士倒下,但他们依然没有退缩。面对如此困境,红军战士们并未气馁,但为了保存实力,不得已只能连夜返回磻溪。此时,区公所的地方武装因惧怕红军的威势,还不敢轻易回归。
在那个交通闭锁、信息不发达的年代,红军的行动面临着诸多的麻烦。地方武装民团为了阻止红军,不仅对老百姓进行威胁利诱,还恶意宣传红军是打家窃舍的团伙,使得红军在问路时都常常碰壁。就这样,红军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渐渐迷失了方向。他们思索再三,打算再次返回小广,向杨松茂老人寻求帮助。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桂军覃联芳部(在大、小广、谢寨村的老人眼中,桂军被称为白军,即广西白崇禧兵团)早已如恶狼般追至大广。红军前卫在深夜经过乡公所边时,朦胧中看到国民党正规军荷枪实弹地在站岗巡逻。他们迅速反应,躲避于屋檐下,并指示后卫快速撤离。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脱身之际,众多战士的脚步声还是引发了较大的动静,当地的狗叫声此起彼伏,瞬间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兵员枪械占优势的桂军,毫不犹豫地率先开火。刹那间,枪声震耳欲聋,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红军后卫多是女战士和小孩,他们行动相对迟缓,面对敌人的猛烈攻击,难以迅速撤退。而前卫部队虽奋起迎敌,但火力明显不支。在敌人的追击下,红军战士们向着大广坳坡奔去。此时,敌人利用强光电筒照射,强光如利剑般划破黑暗,紧接着,轮起重机枪疯狂扫射。红军前卫壮士们在这密集的火力下,纷纷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事后,大广坳道路旁一丈多深的牛脚槽都被牺牲的红军战士填满,那惨烈的场景,令人痛心疾首。
这一仗从深夜一直打到次日下午才结束,红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赵雄团长及许多英勇的战士永远长眠在大广坳上的崇山峻岭之中。癸酉月戊戌日(农历 1934 年八月十六)下午 5 点钟,偶尔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响。待号哭声渐渐消失后,国军收队靠拢区公所庆功去了(当时区公所在下磻溪,区长杨耀飚,地方武装头领杨克思)。
晚上10点多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很多红军孩子。他们衣衫褴褛,遍身是血,在明亮的月光下,艰难地朝着小广走去。他们来到农户门前,发出文明而又脆弱的敲门声,这声音惊动了沉睡中的农户,一时间,狗叫声忽近忽远。农户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到这些满脸血污的小孩童,阵阵惊怯弥漫着这个深秋的夜晚。但善良的小广农民们,内心满是怜悯,他们急忙生火,给坐在火塘边瑟瑟发抖的红军孩儿做饭。
地主王秀槐、小土地杨再霖(杨松茂之子)、富农杨路龙、贫下中农王祥豆(这些阶级成分是新中国成立后评定的)就是其中典型的例子。王秀槐家离中间寨较偏远,深夜,有 5 位分别姓贺、姓赖、姓牟等的红军孩子来敲门。他的老婆听到敲门声,赶忙起床,点上马灯,毫不犹豫地开门收留了这些红军孩子。当她目睹这些孩子的年龄与自己儿子王道仙相仿,却遭遇如此惨烈的悲剧时,心中满是同情。她不仅为孩子们换洗血衣,将洗净的衣服烘干收藏,还急忙叫隔壁赤脚医生王正钢来为孩子们包扎枪伤。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孩子们的伤口得到了初步的处理,疲惫的身体也逐渐有了一丝温暖。
杨再霖(当时环龙庵负责人)家也迎来了红军的敲门。杨松茂老人深知红军的艰难处境,他安顿好红军后,便催促儿子杨再霖赶快组织青壮年人悄悄去大广背伤员到环龙庵救治。那时的环龙庵拥有田地一千多亩,储备着几万斤粮食,大多都在洞脚坝上。接到红军伤员后,他们根据伤员的情况进行了妥善安排。轻伤的红军战士,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在劳动中恢复体力;残疾的红军则安排在庵堂周围干除草等卫生活动,让他们也能为集体出一份力;对于那些会做木匠且有雕刻工艺的红军,安排其装饰庵堂,发挥他们的特长。在环龙庵的日子里,红军战士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们与当地百姓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民国 24 年,己亥年(1935 年),国民党地方武装将收集到小广收藏红军的证据向当地保甲通报。保长于是召开群众大会,当着上级的面公开宣布《实名举报窝藏红军者奖励》。然而,小广寨自议定实行十月头卯集体婚俗以来,都是在本寨联姻,一个寨子内亲戚接连成串。所以小广大地主保长保甲只是口头放狠话,并没有真正严格执行。但即便如此,地主王秀槐还是非常谨慎,他担心别人背后告密,慌忙在楼下挖地道藏红军。民国 25 年,丙子年(1936 年)初,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清剿 “共匪” 极为严峻。王秀槐在藏红军的地道口覆盖牲畜粪便,试图以此掩盖红军的踪迹。然而,藏于地道下的红军因长时间居住,严重缺氧,实在受不了,只好借盘缠回家。丙子年(1936 年)末,他们的盘缠却被地方武装没收分赃。
而杨再霖不同,他在镇远有保护伞,于是利用环龙庵经费,逐一发盘缠给受伤致残的红军回家。对于那些愿意长期留到庵堂的红军,他则统一口径,对外称是庵堂因缺劳力特到外地聘来的长工。在杨再霖的努力下,红军战士们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他们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
杨路龙家也有红军,但其家居于寨中,屋子狭小,且无后代。因在屋外晒年轻人衣装,暴露了红军行踪,被当地保甲捉拿邀功。杨路龙一家虽想尽办法,但最终还是无法改变这一局面,他们为救助红军所付出的努力,也因此遭受了挫折。
直到民国 26 年,丁丑年己酉月(农历 1937 年 8 月),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实行枪口一致对外,共同抗日。收留于环龙庵的红军在宣誓过共产党宣言后回归部队。红军归队这天,小广的父老乡亲摆桌设宴,举行了热烈的欢送仪式。仪式上,小广歌师王仁开教两位姑娘歌手动情地唱了这样一首歌:
甲戌宁宋红六军团哒长征,革命活动锦屏剑河一条肯。
架哪(清江)大教二十仁他镇,打拜朝代缅怀先烈利精神。
歌词大意为:甲戌年红六军团进行长征,革命活动经锦屏剑河一条路而来,渡过清水江来到我们村寨,今后子孙后代要缅怀先烈革命精神。
这歌声饱含着小广人民对红军的深情厚谊,也表达了他们对革命先烈的敬仰与缅怀。
谢寨有一位叫谢安林的姑娘,她不情愿父母包办婚姻,于是剃头进庵当尼姑。在欢送红军的仪式上,她当场感动得哭了,坦言小广的人确实心地善良。新中国成立后,瓦解宗教信仰,谢安林被安排在磻溪中学食堂工作,就读中学的小广籍学生均得到她的特殊照顾,她晚年常常跟同龄人说小广的人好良心。她的话语,是对小广人民善良品质的最好见证。
平岑也有一位叫宋四妹的师娘,其貌胜似肖玉娘,被表哥看中后,父母不得已送她还娘舅,她拒绝执行这一传统陋习,于是也剃头入庵为尼。红军经过小广时她已显老,本次活动也深深感动了她,于是帮红军回唱这样一首感人的侗歌:
红军长征斗勤帕舵财阻拦,桂军伏击沉人了命人受伤。
四两逃西光荣度系为多党,晓镇灭人背布受伤燕病良。
这首侗歌翻译过来,大意是:红军长征经过大广坳遭伏击,桂军伏击红军牺牲又受伤,战士光荣牺牲都是为了党,村医背地悄悄采药治病救伤员。
宋四妹的歌声,唱出了红军的英勇与艰辛,也唱出了当地百姓对红军的支持与帮助。
宋四妹即宋义轩四姑,宋义轩 90 年代由台湾返乡探亲,其间特到环龙庵一游,后感悟并题写这样一首诗:
昔日曾到环庵游,物换星移几度秋。
旧地难堪重回首,睹物不觉泪双流。
这首诗表达了宋义轩对往昔岁月的怀念,以及对环龙庵那段特殊历史的感慨。
民国 34 年,乙酉年中旬(1945 年年中),杨再霖收到一封毛笔写的长达 4 页感谢信,写信人是湖南省茶陵县思聪乡西湾组红军家属。信中详细讲述这些曾经被庵堂收留的红军子弟均报国牺牲,牺牲于己卯年(1939 年)至辛巳年(1941 年)的长沙保卫战。该信曾在 1989 年 11 月由杨再霖之子杨先云向世人亮相过,并收藏于凯里家中,不知他后代是否还保留着。这封信,是对红军战士英勇牺牲的见证,也是对小广人民救助红军义举的最好回报。
王祥豆老人的心思跟别人想法不一样,他家只有两女,均年 18 岁,马上要出嫁了。一旦出阁,他俩老就变空巢人,丑话叫 “死绝户”。他也匆匆忙忙随人去救命,其实是图从中捞个红军小男孩回家抚养做儿子,事实还真如他所愿。
他摸到一个还有体温且心跳正常的昏睡小男孩,后佯装还在探索中,同去的人催他下山,他迟迟不肯下来。看到他迟迟不下山的样子,别人还调侃他:“摸到女红军奶波舍不得下山了”。王祥豆老人装着听不见的样子地继续搜寻,看到别人的背影消失了,他便急匆匆地挪过去,抱着一个约莫 13 岁上下的小男孩抄小路回家了。背到家关门治疗几个月,就连大小便及包扎伤口的垃圾都是夜深人静后才倒排溪中。
赤脚医生王正钢非常支持王祥豆的做法,献计将小红军送到锦屏县彦洞乡仁里村熟人家住几日(听说该熟人知道是红军孩子后,还敲诈他几块大洋)。而在这边,他大张旗鼓地大办酒席,借口到仁里分得了一个继子,以此为由成功摆脱地方武装搜查。
这位红军继子还装聋作哑了好几年,国共合作后他基本会说一口流利的侗话,王祥豆给他起名叫王仁化。因为王仁化外貌出众,被杨门淑女杨妮祥相中,杨妮祥大胆地说自己愿意像奴隶一样服侍他。于是他俩珠联璧合,恩爱有加,婚后育有二女,沐浴在幸福的家庭中。
好像命运在故意捉弄他们一样,王仁化不久便患疟疾于己丑年辛未月丙寅日(农历 1949 年六月初九)离开人间,享年仅 29 岁。王仁化在有生之年凭天赋教会小广很多人竹编技艺,编织各种儿童玩具,如竹编小鸟、竹编小马等等,编织生活用具有木碗、木汤匙等等。他的技艺,不仅丰富了小广人民的生活,也成为了他与小广人民深厚情谊的见证。
不但小广群众救助红军,谢寨也有好心群众救助红军。在大广坳战斗的突围撤中,敌人枪林弹雨让红军退到谢寨距风雨桥百十丈处的几棵老树背后,情况极为不利。这一情况被谢寨村一位好心的中年男子看到,他招手叫红军滚进溪里躲到风雨桥下,而后迅速爬上对岸以最快速度避开飞来子弹逃脱敌人的包围圈。
陈年贵还带领红军翻沟洞过翻滚、良上、大小巴冶,后原路返回到谢寨屋背,并在这里捡到红军行军时掉落的一面红旗(现在陈列于遵义会议会址纪念馆)。在这场战斗中,陈年贵以及众多心地善良的群众拥护中国共产党,挽救红军,为迎来苏维埃政权的最后胜利写下光辉的一笔。他们的义举,将永远被铭记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后人敬仰的榜样。
红军在大广坳的战斗,虽然充满了艰辛与牺牲,但小广、谢寨等地百姓对红军的救助,却如同一束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那段黑暗的岁月。这段历史,不仅是红军英勇抗争的见证,更是军民鱼水情深的生动体现。它将永远激励着后人,铭记历史,珍惜和平,传承那份无私奉献、团结互助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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